灵鳖记

灵鳖记

有苏煜骧 灵龟之家论坛官方平台20190516
文/有苏煜骧/灵囿志异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前段时候,承载数百年历史的巴黎圣母院突发大火,著名的哥特式尖塔倒塌,屋顶烧毁,一场人类文明的浩劫不期而至。

 

恰好在圣母院失火发生的前两天,另一场类似的意外发生在中国苏州;由于操作不当,全世界已知的唯一一只雌斑鳖在进行人工授精时突发意外,最终因抢救无效死亡。

 

两场悲剧分别发生在东亚与西欧,看似毫无关联,却又不约而同象征着一种“终结”,文明与自然这一时刻共同哭泣:

2019 年 4 月 15 日,世界失去了无价的艺术瑰宝。

2019 年 4 月 13 日,一个物种的最后生存倒计时开始。

对于前者而言,所幸这场悲剧还有补救的机会;已知着火区域只占圣母院后面部分,包括钟楼在内的主体部分在此次火灾中暂且处于安全的状态。法国总统马克龙以宣布将发起国际筹款,协助圣母院重建。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修复一新的巴黎圣母院将再一次向世界展开怀抱,

而对于后者,非常不幸的是,这场与我们近在咫尺的悲剧或许再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一种几乎与万里长江同样古老的巨鳖,一旦失去,将是无论多少代价也无法挽回的损失。

苏州动物园的雄斑鳖 @ Photo Ark

大约在2亿年前的三叠纪晚期,今天的欧亚大陆中央绝大部分仍是一片辽阔无垠的巨海,称作『古地中海』。当时气候湿润炎热,滨海地带生长着成片葱郁的森林,近岸珊瑚礁密布。现代龟鳖的先祖即生活在这样一片丰饶的热带海域。

距今1.5亿年前左右的晚侏罗纪,习惯于淡水生境的鳖类开始与陆龟及海龟等类群分化,化石材料显示,亚洲是鳖类的起源地。早期鳖种并不丰富,但到了6000万年前的古新世中期,随着全球气候变暖,鳖类分布范围迅速扩大,占据了亚洲绝大部分地区,并扩散到北美洲和非洲,甚至一度到达欧洲。

在此基础上,不同的鳖种开始迅速演化,形成了包括非洲的盘鳖属(Cyclanorbis)、圆鳖属(Cycloderma),亚洲的缘板鳖属(Lissemys)、小头鳖属(Chitra)、鼋属 (Pelochelys)、斑鳖属(Rafetus)等不同类群,多样的栖息生境孕育出丰富的物种多样性。

与此同时,受太平洋板块持续向西扩张挤压影响,燕山运动和喜马拉雅山运动相继发生,导致青藏高原隆起,古地中海进一步向西退缩,以至最终消失。

青藏高原自渐新世以来的高度变化

这一时期,青藏地区的平均高度低于海拔2000米,气候较为温暖湿润,周边形成一系列广阔巨湖。由于气候适宜,以斑鳖为代表的热带物种一度广泛分布在从东亚到中东间的广大地区。

但到了距今260万年前的上新世末期,由于板块运动加剧,青藏高原突然快速隆起,达到海拔3000-4000米以上的高度。山脉阻挡了暖湿气流继续深入,使得中亚随后变得干燥而寒冷。

古斑鳖种群受地形隔绝了联系,一支向西到达相对湿润的两河流域,逐渐演变为幼发拉底河鳖 (Rafetus euphraticus)。而另一支顺着扬子地台一系列星罗棋布的巨湖向东,成为斯氏鳖(Rafetus swinhoei)的先祖。

尽管斑鳖的历史或许跟长江一样悠久,但要真正认识它们却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分类学混乱的后果。据不完全统计;自命名以来,斑鳖的同物异名多达16个。

最早在1873年,英国动物学家约翰·爱德华·格雷(John Edward Gray)依据一件来自上海附近的亚成体标本,首次将斑鳖作为一类新种“Oscaria swinhoei ”描述。种加词来自采集者——著名博物学家罗伯特·斯文豪(Robert Swinhoe),因而斑鳖又被叫做“斯氏鳖”。

格雷评价道,这种大鳖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物种,同时在科学意义上完全是未知的。

1873年 G. H. Ford 依据模式标本绘制的斯氏鳖

@ Wikimedia Commons

不久后,斑鳖经历了第一次命名修订浪潮。1880年,法国耶稣会传教士韩伯禄(Pierre Marie Heude)根据自上海黄浦江和苏州太湖获得的几件标本,发表了新属“Yuen”,属名来自中文的“鼋”。

韩伯禄是一位典型的“分种狂人”。他依据标本的一些细微差异,例如斑点形状、结构大小及颜色等作为新物种的依据,将斯氏鳖重新描述为  Y. maculatus、Y. leprosus、Y. elegans、 Y. viridis和 Y. pallens等五个新种。

因此该分类法很快遭到其他学者的质疑。1889年,比利时裔英国动物学家乔治.博伦格(George Albert Boulenger)将韩伯禄命名的“Yuen”属宣布为无效属,合并至鳖属下的“Trionyx swinhonis”一种。

1893年,芝加哥大学的古生物学家Georg Herman Carl Ludwig Baur 对整个鳖科进行重新分类,这种情况下,斯氏鳖被移至中华鳖属,定种名为“Pelodiscus swinhoei”。该分类法同样并未被推行太久,1902年时,奥地利爬行动物学家 Friedrich Siebenrock 重新确立了鳖属(Trionyx)的有效地位,同时将斯氏鳖回归该属。

接下来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有关斯氏鳖的科学地位很少再被提起。这全要归咎于1935年,美国学者 Clifford H. Pope 所著的《中国爬行动物志》中,将斯氏鳖误定为中华鳖(Pelodiscus sinensis)的同物异名。一个明显的错误,却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后来的学者不假思索的沿用,导致斑鳖长期被认为是鼋或中华鳖的异名而被忽视。

野外斑鳖的复原图,背景为还剑湖及龟塔

@ Bibliotheca Herpetologica

这一错误直到1987年才被修正,当年美国动物学家 Peter Andre Meylan 对韩伯禄和格雷的原始描述进行审视,并对比标本的差异,最终确定了“斯氏鳖”作为有效种的地位,并将这一独特物种归入斑鳖属(Refetus)。

相较于斑鳖在现代科学史上长期混乱的分类地位,早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古人便已熟悉它们的存在。

“鼋,鳖之大者,阔或至一二丈。……卵大如鸡鸭子,一产三百枚,人亦倔取以盐腌之。……鼋好自暴其腹于江岸,渔人伺其便接竹以钓掣之,仑卒不能反,为人所制。”

——《尔雅翼·释鱼四》

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记载,“甲虫惟鼋最大,故字从元,元者大也”。已知华南出产的6种鳖类中,只有斑鳖(R. swinhoei)及鼋(P. cantorii)的体型可达到1米以上。古人常将这两种大鳖统称为“鼋”,

尽管如此,斑鳖的鼻吻部短而突出,头部轮廓明显,有着较为明显的黄斑。脖子和背甲之间分隔十分显著,体型为椭圆形,而鼋却恰恰相反,头部扁平、身形浑圆、颈部肥厚,背盘前缘分离不明显,两者区分并不困难。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介部》第四十五卷中写道,“鼋如鳖而大,青黄色,大头黄颈”。明·彭大翼《山堂肆考》:“鼋头有克裕,名曰懒头(赖头)”这些记载均显示为斑鳖的典型特征。

斑鳖与鼋的区别

@ 制图:有苏煜骧

由此可见,出现在古籍文献中的“鼋”,多数情况下应是斑鳖(R. swinhoei)。而非产自山区,头小且无花纹的鼋(P. cantorii)

《雅俗稽言》曾记载过这样一个小故事;明朝初年,金陵城外的上清河堤岸经常无缘无故崩塌,大家都说是因猪婆龙(扬子鳄)打洞所致。但守备官员因畏惧“猪”与国姓“朱”同音而不敢上报,于是托言称为大鼋作祟。朱元璋听后,因“鼋”字与“元”音同而大怒,下令让渔民大量捕杀,致使南京周边大鳖几近灭亡。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但可以确信的是,直到清朝末年,斑鳖在太湖流域仍然并不罕见。

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尚未进行大规模工业化,水域保持自然状态,水深而蓄水量大,适宜斑鳖的栖息与繁衍。另一方面,民间一直对巨鳖等灵物有“千年成精”的迷信,例如陶弘景称“此物老者,能变为魅.非急勿食之”。因此很少主动捕杀,即使偶然误捕也会选择放生,以祝祷平安,间接保护了斑鳖的种群资源。

清康熙 龟驮碑

出土于扬州市 · 宝应学宫遗址

早在先秦时期,龟即与龙、凤、麒麟并称四灵。古人认为大鳖有灵,轻易不敢伤害,将其形象寄托于各种器物,建筑上

民国以后,随着社会相对稳定,苏南地区经济得到发展,人口增加。沿江沿湖开始大量兴建闸坝、围湖造田,使得许多天然产卵场因开垦及采砂而遭到破坏,同时大量滥捕性渔具投入使用,导致鱼类资源被过度消耗。

再加上传统观念中,鳖肉被认为是一种高级补品,斑鳖可长到1m以上,成年个体或许会因为宗教迷信而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保护,但外型酷似中华鳖的亚成体及鳖卵并不在禁忌范围内,常被捕捉食用。

大约在19世纪末前后,安徽省的斑鳖种群绝迹。至20世纪30年代时,斑鳖在太湖流域已经极为少见,偶有误捕则被渔民传为奇事。

据记载,1950年时有渔民在太湖捕获过一只26㎏的雄鳖,1952年又钓获一只54㎏的雌鳖,复旦大学另藏有1件50年代以前采集自无锡的斑鳖标本。这些零散的记录是太湖流域斑鳖存在最后的证据。

这只雌鳖或许是整个长江流域最后的野生斑鳖,之后送往南京玄武湖公园饲养,后续记载不明

@ 陈义 | 龟鳖目二属在南京新发现

1962年,南京大学生物系陈义教授报道了在镇江以东的长江支流中获得 1 只雌性 “绿团鱼”,重约5 kg,后交于玄武湖公园饲养。该个体各方面描述均与斑鳖一致,也是整个长江流域已知最后一次发现野生斑鳖的记载。

实际上,导致长江流域斑鳖灭亡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生态环境的破坏及污染;

作为流域内的顶级水生掠食动物,斑鳖对栖息地的要求极高;不仅需要大面积无污染的天然水体作为猎场,而且还要有连片平坦的沙滩以产卵繁殖。随着现代工业发展和农药肥料等的推广运用,长三角地区水质被严重污染,富营养化水平居于全国前列。太湖也成为我国环境污染最典型也是最严重的湖泊之一,已完全不适合斑鳖生存。

所幸苏杭地区自古佛教盛传久远,古刹道场遍布城乡,居民素有购买龟鳖等在寺庙池塘里放生的习俗,这种信徒放生行为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宋或以前。因而当自然水域的斑鳖逐渐走向消亡之后,这些受保护的寺庵池潭成为它们最后的庇佑所。

吉大港·Baizid Bostami清真寺水池中的黑鳖群

尽管江南佛寺放生池中“游者每以饼饵投之,麇集可观”的赏鼋盛景已经消失许久。

但我们依稀可以想象当时那种热闹。图中物种为黑鳖(Nilssonia nigricans),在2002年被归类为野外灭绝,一度被认为是全球最濒危的龟鳖类之一。

当时已知仅有孟加拉国吉大港 Baizid Bostami 清真寺的放生池内存在一部分受保护的个体。所幸2012年后在印度阿萨姆邦野外发现两个细小的野生种群,给该物种的长期生存带来了希望。

@ 《每日星报》

民国时期 《 吴县志》写道;“ 鼋如鳖而大,有重至四五十斤者,头上有磊块,故俗称癞头鼋,今放生池皆有之”。可见当时在寺园水池里放养鳖鼋并不稀奇。据记载,每当信众向池里投放饼饵时,总会聚集起大群鼋鳖争食,蔚为壮观。

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四十年代末,由于全面抗战爆发,原本平静安逸的苏杭地区沦为战争最前线。随着战火而来的是无尽的动乱与饥荒,不少寺庙逐渐衰败破落,僧人四散逃离,曾经饲养在放生池中的鼋鳖鱼虾也被流民日寇洗劫一空,不复存在。

至五十年代以后,已知只剩苏州西园寺、殡舍昌善局和上海豫园等少数几地还有人工饲养的斑鳖。这批侥幸逃过一劫的遗留个体至少有三十多只,为太湖斑鳖留下最后的血脉传承。

西园寺的雄鳖“方方”,于2007年8月19日被发现死亡,死因系年老所致。

有种说法声称斑鳖可以活到400岁,完全是空穴来风的谣言。目前现存最长寿的龟类是一只雄性亚达伯拉象龟,名叫乔纳森/Jonathan。1882年被作为礼物送给圣赫勒拿岛总督,此后再未离开过该岛,相信至今已有188岁。

通常而言,陆龟的寿命要远长于水龟,而斑鳖的自然寿命大约只有120年左右。

这个说法最初是指西园寺有放生鳖鼋的记载可以追溯到400年前的明朝末年,却被以讹传讹为斑鳖寿命可长达400年。实际上“方方”和“圆圆”大约在清朝晚期被人放生至寺内,寿命不可能高达400年。

不久后,随着豫园对九曲桥进行清淤治理,池中的斑鳖及其它放生动物被悉数移出,此后便去向不明。

苏州的西园寺(又称戒憧律寺)最初也有十几只斑鳖栖息,并且水面宽阔、水质洁净、常年保持环流状态,直到六七十年代还有上岸产卵的记载。但由于种种因素,终未有幼鳖长大。八十年代时,寺内还剩下5只斑鳖,随着其它个体相继死去。至九十年代初之际,只剩下一对名叫“方方”和“圆圆”的老鳖,且已年事过高,无法繁殖。

昌善局原本是苏州一处民间慈善机构,光绪年间始建殡舍,提供存放入殓待葬棺柩的场所。放生池也大致在这一时期筑起,供人们行善祈祷,为亡者积福。

1953年4月,苏州市决定依托昌善局原址兴建动物园。据记载,开园之初,园内尚有12-18只“大鼋”。但由于管理水平不善及不够重视等因素,斑鳖数量逐年减少,1962年底还有5只,至1972年时只剩下2头。

上世纪60年代,斑鳖在池中晒太阳 @ 苏州日报

然而到1992年以后,这两只硕果仅存的斑鳖却仅剩一只。一种说法显示,当年为了改善斑鳖池环境,圆方计划在池中央堆建一座小岛,施工期间一只雄性斑鳖意外被石头砸死。

另一种说法声称,当时园方在尚未弄清楚性别的情况下,贸然在繁殖季节将两只雄鳖合池,结果爆发激烈的打斗,其中体型较小,被认为是“雌鳖”的那只个体因斗殴而死。

这听上去十分讽刺,但实际上自斑鳖发表命名后的一百多年间,我国学者几乎没有任何后续报告,甚至连斑鳖是否为有效种也一无所知。虽然不少动物园和博物馆都曾拥有过珍贵的斑鳖,但都被当做普通的鼋而不受重视。

斑鳖标本 现藏于重庆自然博物馆北碚陈列馆

该标本为1978年由重庆动物园赠送,当时被当做鼋标本收藏。直到2009年,工作人员整理馆藏时才意外这实际上是珍贵的斑鳖

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为支持苏州铁道师范学院生物系建设,苏州动物园捐赠了许多标本以供教学研究,生物系赵肯堂教授获得了其中一件“大鼋”标本,然而通过对该标本与上海的一件标本进行观察。赵教授发现这两只所谓的“鼋”与其它“鼋”标本并不相同。经过多年研究,他提出大量证据,证明该种其实是一百年前韩伯禄命名的“斑鼋”(Y. maculatus)。

尽管国际上在1987年即恢复了斯氏鳖的有效种地位,而国内直至1994年才由著名动物学家赵尔宓先生首次承认,并建议按照命名优先法则将中文名修订为斑鳖。至此,被误判百年的“斯氏鳖”,终于完全恢复作为独立物种的地位。

但此时,斑鳖在国内的处境已严重岌岌可危,由于长期不明的分类关系,斑鳖甚至未及被列入1989年颁布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随着近半个世纪以来的恣意捕杀和环境恶化,长江水域的斑鳖已经完全消亡,当时已知仅有苏州动物园和西园寺残存着3只垂垂老矣的大鳖。

万幸的是,这个物种的生机并未完全断绝,或许是万年前某次地质事件,使得古长江短暂改道经红河入海,将一部分个体带到南方更加湿热的红河流域,形成了地理上相对孤立的红河种群。

斑鳖分布图

提起红河流域的斑鳖,最著名的莫过于还剑湖与黄金鳖的传说。

这个故事要从600年前的15世纪说起,当时正值明朝初年,安南权臣胡氏弑杀国王陈氏篡位。一部分陈氏旧臣逃往当时的安南宗主国明朝求援。明成祖朱棣决定派军护送陈氏后人归国即位,但在今谅山境内,胡氏设伏兵袭击明军。朱棣大怒,下令讨伐安南,复陈灭胡。

经过一系列战役,明军大获全胜,胡氏全军覆没,最终被明朝俘虏,不久后,朱棣以陈氏宗室被杀尽为名,宣布在安南设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从此安南土地户籍尽入中国,由明朝进行直接统治,越南进入第四次北属时期。

但由于明朝派驻官员在安南实行高压统治,肆意欺压掠夺,歧视、压迫当地居民,百姓困苦不堪。不久后,安南各地哀鸿遍野,反乱丛生。

最终带领安南走向独立的人名叫“黎利”。据传说,在黎利起义前,龙王派遣其子黄金鳖将一把名为“顺天”的宝剑送给他,此后黎利果然率军击败明军,建立后黎朝,定都昇龙城[今河内],成为越南历史上富有贤名的国君。

法属印度支那时期的还剑湖

早在法国统治时期,河内城区便已扩张至还剑湖周围。以还剑湖为界,以北为老城区,以南是法国殖民时期修建的欧式建筑。

还剑湖内有两座小岛,中心小岛上建有一座龟塔。是1886年为纪念黄金鳖而建。龟塔岛四周并未修建任何栈道,因此游人无法抵达,周边的天然草地是湖中鳖类唯一的晒背地与产卵场。而北边的小岛通过栖旭桥与陆地相连,岛上建有一座玉山祠,内保存有一件早期斑鳖标本。

登基不久后,一次黎利在城内的绿水湖乘船游玩时,看见一只巨鳖浮出水面。他用箭射不中,便挥剑砍去,谁知顺天剑却随着大鳖一起消失在湖水深处。自此黎利失去了顺天剑。民间传说是黄金鳖前来索剑,以备日后再授予抗敌之人。绿水湖也因此被改名为“还剑湖”,意为归还宝剑的地方。

黄金鳖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但当喧闹过去数百年后。从上世纪90年代起,一种不明生物开始出现在幽深的湖底游荡。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见到这种生物浮出水面,一些目击者认为是一种大龟,另一些人甚至声称是黄金鳖本身。

玉山祠浮雕上的黄金鳖传说

@ John S Lander/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直到1998年3月34日,一位业余摄影师偶然捕捉到这种生物露出水面的画面,一切谜底才最终揭开——其实是一只巨大的斑鳖(R. swinhoei)。

今天的还剑湖已被河内城区包围,与红河相通的水道早因淤积隔断,水域面积约12公顷,平均水深1.5米,南北狭长,呈椭圆形。周围轻舒适宜的田园风光极好的掩饰了湖水已严重污染的秘密,天然湖岸被人为硬化,四周树木青翠、浓荫如盖。历来为河内居民青睐的休憩场所。

从任何角度来看,还剑湖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城区公园,很难想象会有如此一只宏伟巨大的生物栖息。

斑鳖标本 现藏于维也纳自然历史博物馆

1914年采集自河内附近,也是目前仅有的两件亚成体斑鳖标本,另一件是现藏于伦敦自然史博物馆的模式标本。由于尚未成熟,也因此被长期当做中华鳖

但实际上,河内市区很早便有斑鳖分布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维也纳自然史博物馆采集自1914年的一件亚成体标本,该标本此前曾长期被当做中华鳖(P. sinensis)不为人知,直到1990年6月才被研究人员发现。

斑鳖一度在红河流域极为丰富普遍,元江县以下数百公里长的干流河段均有分布,甚至可能包括楠溪江、藤条江和盘龙河等一些上游支流。此外河内大学的实地调查表明,斑鳖最南可至清化省境内的马江流域。

这只斑鳖或许最早生活在附近的红河,由于雨季水位上涨,意外顺着洪水进入还剑湖,此后便再未离开。

然而奇怪的是,邻近的珠江和澜沧江流域却从未发现有过斑鳖分布的证据,唯一的例外来自云南省的异龙湖。1981年4月28日,由于连年大旱,属于珠江源头之一的异龙湖彻底干涸。当日,有渔民从湖底淤泥中挖出一只约重88㎏的巨鳖,各项特征均指向这是一只斑鳖。后送至石屏县县鱼种场饲养,数日后死去。据当时人回忆,这只斑鳖的左后肢有一个生锈的铁圈,且湖内并未发现其它个体,更进一步证明该个体应是人为放生所致,而非自然分布。

据红河沿岸村民回忆,在60年代以前,经常可以看到磨盘大小的巨鳖在村子附近的沙滩上晒太阳。出于迷信禁忌,村民们对这些大鳖十分畏惧。

不久后,随后市场供应短缺,红河流域的斑鳖遭受了一场有组织的大量捕捞。从1959年起,个旧市商业局组织起170人、28艘渔船的红河捕鱼队,沿着蔓耗镇至河口县间100多公里长的红河干流,利用滚钩捕捉巨鲶和大鳖,以备在饥荒期间食用。据《个旧市志》记载,截止至1961年捕鱼队撤销,期间共捕获500多只大鳖,从2.5㎏到75㎏不等、平均体重25㎏。毫无疑问,绝大多数猎获物都应是斑鳖。

云南省·元江县·青木里村,一位渔民手持斑鳖腹甲

由于鳖甲在传统中可作药材使用,因此渔民往往在食用斑鳖后将背甲留下,有些甚至可以存放几十年之久。据称,图中这只个体是1988年在附近的红河干流捕得

尽管官方捕鱼队很快解散,但滚钩技术却在当地广泛传播下来。例如在1974年时,红河县大水塘、坝罕、斐脚、大黑公等4个自然村先后自发组织起捕捞队,沿着红河捕捞。据记载共捕得大鳖27只,其中最大的1只重145斤,最小的重10多斤。一只重82斤个体被送至个旧市宝华公园,另一只重105斤个体送往昆明动物园饲养。

值得一提的是,个旧市的宝华公园或许知名度并不高。但由于靠近产地,便于从渔民手里获得,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间曾有至少30多只斑鳖被送至宝华公园,不过绝大多数很快死去,另有少量个体被交换至其它动物园。例如上海动物园的斑鳖即为1972年与宝华公园交换所得,重庆动物园在1978年时也曾同宝华公园进行过交换,不过该个体于同年死去,标本后被捐赠给重庆自然历史博物馆。

据《北京博物馆年鉴》记载,1987年10月杨尚昆主席赠给北京动物园 “鼋”1 只,据信极有可能来自宝华公园。此外上海自然博物院保存有的1件来自个旧野外的标本,大致在这一时期捕获。

上海动物园的斑鳖旧照,拍摄于2005年10月

这只雌鳖于1971年10月在红河冷墩段捕获,不久后交换至上海动物园。由于长期被误当做“鼋”,而不受重视,甚至过不少游客将其当成许愿池投币,该个体最终于2006年12月死去。值得一提的是,其捕获地现已被马堵山水库淹没

@ 核心17

与此同时,红河下游的斑鳖也正经历一场凶险的危机。由于成年斑鳖大多力大凶猛、难以捕捉。越南渔民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方法,无需砍刀或枪械,利用卷钩和箩筐从水底钩捕猎物,这种方法对大型鳖类尤为有效。考虑到缺乏专门统计年鉴,无法得知近几十年来的年均捕捞量。可以确定的是,越南境内的斑鳖资源在这一时期遭受严重破坏。

根据越南生物学家何廷德(Hà Đình Đức)回忆;1963年在还剑湖有一只夜间上岸的斑鳖被巡逻士兵发现后射杀烹食。1967年,有人在湖岸边发现一只垂死的雄鳖,身体上留有渔具造成的深痕。1968年再度发现一只雌鳖,骨骼后被河内自然博物馆收藏。

这些仅仅是河内市中心的还剑湖近五十年来发现斑鳖的记载。相信在广大农村地区,会有更多的个体被捕捉贩卖,沦为笼俘。

经过长时间无节制的过度捕捞后,无论中国还是越南,大型鳖类均已所剩无几,以至于滚钩都不再有效。再加上90年代后兴起的非法电鱼,更是给幸存个体带来灭顶之灾。

玉山祠保留的雄性斑鳖标本,系1967年还剑湖畔发现的死亡个体

@ Claire Voon

此外,斑鳖所面临的另一个严峻威胁在于栖息地破坏。

研究表明,斑鳖对生境有着特殊的偏好,尤其喜爱多条支流交汇的水域。通常而言,河口带会形成大片深水区,意味着丰富的食物及更多的沙洲。这种栖息地的偏好也表现在幼发拉底河鳖 (R. euphraticus)上,但相对于前者,后者更为青睐土耳其及伊朗的小型浅水河流。这种差异或许是因为幼发拉底河鳖体型较小,长度不到68㎝,而成年斑鳖可达1m以上,对环境的要求也更高。

来自建水县的实地考察显示,直到2003年左右仍有当地村民表示能见到一些疑似个体上岸。但随着2006年的南沙水电站建成蓄水,上涨的江水将大部分河岸沙洲淹没,此后再没有人见过任何大型鳖类。

水坝不仅增加个体被误捕风险,另一方面还会阻断原本贯通的河道,影响斑鳖迁移,使得幸存个体更加难以发现彼此,造成繁殖机会减少。

并且由于鳖卵埋藏在河岸沙土层中需要至少2个月时间才能孵化,期间不能被水淹没或过度干燥。过去渔民常常依据鳖类产卵点预测当季最高洪水线,然而库区蓄水量的人为调节使得河流水位不再具有季节规律,水流量不稳定、水面波动幅度增加,造成鳖卵孵化失败率大幅提高,导致斑鳖种群断代。

中国野外已知的最后一只斑鳖,1998年救助后释放回红河

@ 元江县水产局

云南境内的斑鳖大约在80年代后期就已经十分罕见。1998年6月1日,有人在建水县的阿土村捕获1只24㎏重的雌性大鳖,后贩卖至元阳县一家餐馆。所幸由当地农业局和森林公安及时发现,将该个体没收救助后释放回红河。同一时期,红河县林业局也在市场上查获1只41.5㎏重的个体。

这是中国境内最后的野外记录,此后直到2000年左右仍偶有捕获记录,但大多当做“鼋”而不被重视,有些或许侥幸得以被救助野放,更多个体则是沦为盘中佳肴。

而在红河下游的越南。据记载,1993年时,和平省几位渔民在琼林湖(Quynh Lam) 捕得一只成年大鳖,引起一时轰动,后移至附近一家酒店的游泳池内暂养,两周后因应激反应死去。另外在1995年,河内海关从一列乂安省荣市(Vinh)出发的火车上查获一只亚成体斑鳖,但遗憾是发现时已死亡。

还剑湖大鳖浮出水面换气,引得四周游客惊喜连连

@ YouTube

随着还剑湖大鳖被发现,不少越南居民相信那正是传说中的黄金鳖,并尊称它为“龟祖”(Cu Rua),认为是越南的护国神兽。受此影响,野外斑鳖的濒危处境逐渐被世界所认知。

但在那时,全世界已知仅有6只活体斑鳖得到确认,除了还剑湖最新发现的大鳖之外,其余5只全部处于人工圈养条件下;两只生活在苏州西园寺,另外三只分别在苏州动物园、上海动物园和北京动物园。

然而悲剧很快发生,首先是北京动物园的雄鳖在2005年死去,死后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然后是上海动物园的雌鳖,2006年在孤寂中走完一生,接着是西园寺的一对老鳖,雄鳖“方方”在2007年8月19日发现身亡,另一只雌鳖“圆圆”此前已多年未被观察出现,生死未卜,怀疑也遭受同样的命运。

短短两年间,已知斑鳖个体近一半离去,这于这个岌岌可危的物种而言是一个沉重打击。就在上海动物园的雌鳖死亡前不久,2006年9月19日,全世界的龟类专家受邀在苏州汇聚一堂,召开首届国际斑鳖保护合作交流研讨会。与会专家们一致认为斑鳖是一种独特的物种,且已处于严重濒危的状态。保护行动已刻不容缓。

苏州动物园的雄斑鳖  @ 袁畅

会后,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向中国动物园协会建议,国内各家动物园及水族箱重新检查其饲养的大型鳖类,以寻找可能被错误识别或忽视的个体,进行野外调查的同时,不放弃人工繁育的可能。

令人欣慰的是,历经种种挫折后,斑鳖的命运终于出现一丝转机。2007年1月,第二次国际斑鳖保护合作交流研讨会在苏州动物园召开,期间,湖南长沙动物园代表展示一只在该园生活五十多年的“大鼋”照片,引起专家注意。会议结束后,研究人员迅速赶到长沙,令他们惊讶的是,这只大鳖不仅是一只斑鳖,而且是一只具有生育能力的雌性个体。

据长沙方面称,这只雌鳖是1957年时渔民在上海黄浦江误捕上来的,开始饲养在私人老板手里,后来才转养到长沙烈士公园,最后来到长沙动物园,国际专家组们亲切的称呼它为“中国姑娘”。

值得一提的是,2006年第一次国际斑鳖保护合作交流研讨会所确定的另一个优先工作是对已知个体进行性别鉴定。在此之前,由于已知样本过少,专家们甚至不确定斑鳖是否表现出性差异性。2007年初,西澳大利亚大学的龟类学家杰拉德·库克林(G. Kuchling)博士专程前往中国,通过检查泄殖腔对当时世界上仅存的3只圈养斑鳖进行性别鉴定,苏州动物园和西园寺(2007年8月死亡前)的两只个体被确定为雄鳖,长沙动物园的“中国姑娘”更是成为这个物种最后一只雌性个体。

苏州动物园的斑鳖夫妇

2008年春季,长沙动物园的雌斑鳖(水中)到达苏州,它是当时全世界唯一一只活体雌性斑鳖,极其珍贵。作为繁殖这个稀有物种计划的一部分,苏州动物园特意修建了一个新的水池。然而苏州动物园本身的雄斑鳖(晒太阳)具有糟糕的暴力史,据称曾咬死过一只体型较小的同类。所以在两只斑鳖最初合池时,研究团队十分紧张

@  Dr. Gerald Kuchling

至此,原本希望渺茫的人工繁殖计划终于成为可能。经过多方努力,2007年9月23日,斑鳖合作繁殖研究计划正式签署。2008年5月6日上午,长沙动物园的雌斑鳖平安抵达苏州,经过短暂体检,随即被放入斑鳖池中。

同时,野外调查的成果也终于从越南传来。2008年4月,克利夫兰都会动物园的亚洲濒危龟类项目(ATP)科学家们宣布,他们在河西省[后并入河内市]的同莫湖(Dong Mo Lake)水库确认并拍摄到一只斑鳖,这也是已知第二只野生斑鳖,意义重大。但就在那年晚些时候,洪水冲垮同莫湖大坝,那只神秘的斑鳖消失了。

自此,故事突然有了奇怪的发展。大约几星期后,大坝下游一位阮姓渔民宣布捕到这只大鳖,并声称河内一家餐馆的老板愿意出价4800美元购买。研究人员听闻后及时赶到,经过几小时讨价还价后,最终以200美元成交换回该个体。为防止拖延导致不测,这只斑鳖经简单检查后即放回同莫湖,甚至来不及确定性别。

2008年水库溃堤后救助的同莫湖斑鳖

@  Timothy McCormack/ATP.

相较于野外调查,被寄予厚望的人工繁育计划却一筹莫展。尽管两只斑鳖在合池第一年即被观察到交配,但产下的100多枚卵中却无一受精。有关斑鳖在圈养条件下繁育并没有先例,据记载在1973年时,西园寺曾输送4只斑鳖幼苗至苏州动物园,侧面反映出当时斑鳖繁殖似乎并不困难。

研究团队起初认为繁殖失败是由于雌鳖钙摄入量不足,致使蛋壳壁过薄,不能孵化。于是从2009年起,苏州动物园在斑鳖池四周安装起玻璃挡板,防止游客投喂或乱丢垃圾。此外,饲养员尝试为斑鳖提供更加全面的饮食,包括河虾、小龙虾、鱼类、蜗牛、青蛙、鹌鹑、鸽子等不同食物,尽可能模仿野外生境。

同时,繁育小组也开始怀疑是否与雄鳖年龄有关。苏州动物园的雄鳖至少在1928年以前即生活在昌善局放生池,后经历妇女生产教养院、儿童京剧院、城东动物园等变迁,成为苏州动物园的开园元老。推测当时年龄已接近100岁,长期圈养及过度衰老导致精子活性大不如前。

据观察,雄鳖在每年夏季(6月至9月)体内生成精子,交配季可从10月延续到次年春天。考虑到雄鳖冬眠后体内长期储存大量精子,容易缺乏活性。研究团队决定重点在冬眠前的两个月让两只斑鳖合池,甚至让它们在同一处水域越冬,只为增加自然受孕可能性。经过种种尝试后,雌鳖终于产下少量受精卵。遗憾的是,无论是留在沙滩上还是送至孵化箱中的鳖卵,均在胚胎发育初期便死亡,原因不明。

1993年和平省·琼林湖捕得的一只巨型斑鳖

1993年初夏,附近村子五位年轻人前往琼林湖大堤整修鱼塘。其中一人在河滩割草时,无意间踩到一只大鳖的背。大鳖受惊很快躲进湖里。知道这里有一只大鳖后,几名年轻渔民决定相约躲藏起试试。

晚上12点左右,这只大鳖果然游回。等其靠近后,其中一人向它扔击砖头,另一人扑向大鳖后背,企图制服。但大鳖狠狠咬住他的手,鲜血直流。其他人觉得害怕,纷纷后退用鱼叉向大鳖掷去,但夜色幽深,不清楚是否击中,大鳖很快消失在湖水深处。

凌晨两点,大鳖再次浮出水面呼吸。月光下,所有人都看到它的后背插着一只三叉鱼叉。此时没有人敢上前去行动,大鳖很快发现他们,受惊潜入湖底。

然而由于受伤严重,这只大鳖很快又浮出水面,躲藏在草丛中依偎。这几人发现后,很快用力制服,把它捆绑拖上岸。

第二天一早上,几名年轻人把它拉到公社里宰杀食用。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消息已传到省里。和平省政府派人宣布这只大鳖属于国家财产,禁止狩猎。并转移至附近一家酒店的游泳池内暂养,供人参观。

然而在大约两周后,由于应激反应,再加上伤势严重,这只大鳖最终死去。死后测量身长153㎝,重121斤,推测年龄已超过100岁

虽然存在挫折,但研究团队并未放弃希望。考虑到人工授精对斑鳖的伤害较大,此前专家组一直坚持采取自然繁殖策略。但经过数年屡告失败后,斑鳖繁育小组不得不思考人工授精的可能性。

 

2015年,专家组最终决定进行人工授精。由于两只斑鳖已年老,人工授精后的副作用十分明显,冬眠期间一旦发生任何意外,将无法及时发现并展开救治。因此研究人员选择在当年5月,两只斑鳖冬眠苏醒后才开始首次尝试。

 

2015年5月6日,第一次采精受精顺利完成。至六七月间,雌斑鳖先后产下3批共176枚卵,然而其中却没有任何一枚受精卵,推测主要是由于未能将雌鳖泄殖腔完全撑开,将精子输入输卵管内,才最终导致以失败告终。

 

破屋更遭连夜雨,就在苏州动物园首次人工授精宣告失败不久后。2016年1月6日,还剑湖的龟祖被发现已死亡多时,结束它传奇的一生。

 

早在2010年底,便有细心的游客观察到龟祖身体布满伤口和溃烂。到2011年3月,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龟祖露出水面呼吸——极不正常的讯号,证明水中含氧量已微乎其微。河内市政府决定展开救助,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后,由50多人组织起的捕捞队最终在4月初成功捕获龟祖,送至隔离水域进行治疗。与此同时,市政部门趁机清理更换严重污染的湖水和底泥,并投放6万多条鱼以供龟祖食用。

龟祖(Cụ Rùa)标本 现藏于河内市·玉山祠

龟祖在还剑湖内已经生活几十年,被尊为越南的国家象征。它的离去对于民众而言不亚于一场天灾。由于国内缺乏相关技术,越南政府同德国埃尔福特自然博物馆的科学家合作,利用最新的PEG技术制作标本。经测量发现龟祖总长近2米,体重约170公斤,是其所属物种中已知体型最大的个体

龟祖最终于7月份被放回还剑湖,尽管生境得到显著改善,但它已太过年老,体力大不如前。人们越来越频繁见到这只老鳖浮出水面,或趴在湖中小岛休憩。

2015年12月21日,围观者最后一次看到这只传奇大鳖出现在湖面上。不到一个月后,龟祖的尸体漂浮在湖水之上,据信它已经走完一个世纪的时光。

人工繁育计划此时也遭遇挫折,2016年4月1日,苏州动物园老园关闭,园中动物被整体搬迁至新建成的上方山森林动物世界。出于谨慎考虑,两只斑鳖并未搬迁,而是留在老园继续进行人工授精尝试。尽管采用了最新的“微创”技术,可是最终仍以失败告终。

此后无论是第三次人工授精(2017年),还是第四次人工授精(2018年),结果同样令人失望。截止至2018年,斑鳖的人工繁育项目已经进行整整10年,遗憾的是无论自然交配还是人工授精,唯一一对圈养个体却始终没能产下后代,尽管不愿承认,许多人心里,斑鳖的未来仿佛已经黯淡无光。

2017年5月,春庆湖当地渔夫拍摄了一只看起来与斑鳖十分相似的照片。虽然这张模糊的照片还不足以证实斑鳖的存在,但给研究团队带来希望。

@  Nguyen Tai Thang ATP/IMC

然而同一年的两条消息,让希望重新被点燃。首先是4月12日,国际龟鳖生存联盟(TSA)宣布通过eDNA技术,确定在春庆湖(Xuan Khanh Lake)内存在一只斑鳖,这一发现让全球已知斑鳖数目上升到4只。对于斑鳖这样一种岌岌可危的物种而言,每一只个体都至关重要。

其次在7月,据TSA称,中国和越南终于考虑共同携手合作挽救最后的斑鳖。如果春庆湖或同莫湖中的任何一只为雄鳖的话,将有可能会与苏州的雌鳖合作繁殖。

中越两国的携手合作或是拯救这个物种的最后希望。所有人都希望,斑鳖的命运将因此改变,就像40多年前 《中日共同保护朱鹮计划》曾带给朱鹮的重生一般。

或许是北越某地捕获的斑鳖,图源不明

恶魔总是在欢愉中悄然降临。就在中越合作还未尘埃落定之时,令人震惊的噩耗突然发生。2019年4月13日中午,苏州上方山森林动物世界的雌斑鳖因人工授精发生意外,抢救无效后死亡。

它的离去让目前最后一点人工繁育斑鳖的希望断绝。2006年9月19日-2019年4月13日,历时13年的斑鳖人工繁育计划最终以失败画上句号。

一场全世界的悲剧,或许意味着我们将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到一个物种的灭绝。

一部分人认为斑鳖已经没有未来,现实已经失去拯救它们的最后机会,只能悲哀等待灭绝讣告宣判。

另一些人尽管对现实不抱希望,但仍寄未来于科技发展,期待有朝一日通过克隆技术让斑鳖重生。

▽ 滑 动 查 看

▲不完全统计已知斑鳖标本一览

@ 制图:有苏煜骧(未经允许 请勿使用)

关于后者,遗憾但确定的是,目前有关克隆斑鳖的想法仍是天方夜谭。

或许有人会反驳,自1996年克隆羊多莉诞生以来,克隆猴、克隆牛、克隆猪相继问世,为何不能将克隆技术用于濒危物种保护上呢?

实际上,尽管克隆技术在哺乳动物上大获成功,但对于斑鳖却毫无用处(至少说暂时毫无用处)。原因出于鳖卵的发育过程,与哺乳动物不同,斑鳖为卵生动物。首先雌鳖成熟的卵泡会同时释放出好几个卵子,一个接一个进入输卵管。接着,卵子会在卵周膜彻底形成前,与精子结合形成受精卵,受精卵将继续沿着输卵管迂回下滑,过程中逐渐被蛋白包裹,形成蛋清。

最后,包裹在蛋清内的受精卵将进入输卵管末端,形成蛋白纤维网和外蛋壳,并在蛋壳外面敷上一层薄薄的透明角质层保护膜。至此,一个完整的鳖卵终于宣告完工,成型的鳖卵会被排到泄殖腔等待产下。

对于任何试图克隆斑鳖的人来说,想要介入这个过程极不容易。理论上说,他需要做的是:

1.对斑鳖及其近亲幼发拉底河鳖的基因组进行完全测序,以确定后者是否可以作为斑鳖的克隆母本

2.从冷冻材料中获得具有活性的斑鳖细胞,提取细胞核

3.在蛋白质完成附着以前,从雌性幼发拉底河鳖的输卵管中取出新鲜受精的卵子

4.将受精卵中原始的细胞核切除,并移入步骤二中得到的斑鳖细胞核

5.将经过修改的受精卵,连同附着的卵周膜与蛋白植入输卵管顶部,它将继续沿着输卵管完成旅途,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鳖卵

如果一切顺利进行,那么将会获得一个沉睡着年幼斑鳖的鳖卵。

然而自相矛盾的是,受精卵不能立即放输卵管内,必须通过电击反复“激活”,才能使其经历最初的几次分裂,否则胚胎将失去生命。

这意味当把受精卵植入输卵管上部时,受精卵已经初步发育比该阶段更加先进的状态。简而言之,整个鳖卵的形成过程都将被严重打乱。好比让婴儿重新缝回子宫一般。

出于这些原因,目前尚没有人能够成功克隆出一只鸟、一只龟,或者一只蜥蜴。期待通过克隆技术来让斑鳖复兴更无从谈及。

斑鳖最近的亲缘物种——幼发拉底河鳖(Rafetus euphraticus)

作为斑鳖属仅有的两个物种之一,幼发拉底河鳖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该种最主要威胁来源于栖息地丧失及水污染,并且一定程度上也受到外来工人猎食的威胁。由于体型较小,幼发拉底河鳖有时能利用一些人为栖息地,如水库及人工运河等。

@ Omid-mozaffari

必须指出,尽管前景极为不容乐观,暗淡的现实下还是有一线非常渺茫的希望。

目前全世界已知共有3只个体,除1只雄鳖在苏州上方山,另外两只生活在越南野外,雄伟的红河流域是这个物种最后的希望所在。

从2000年代起,龟类研究所(PCHP)等一些保育组织便开始在越南北部进行实地调查和访问,以调查斑鳖的种群分布。虽然未能找到活体斑鳖,却获得许多宝贵讯息,例如一些从当地渔民处发现的十几年前捕获斑鳖保留下的背甲及骨骼样本。这些证据侧面反映直到最近,野外仍有斑鳖的适宜栖息地。

其中最有意义的发现是在富寿省获得的一具亚成体斑鳖遗骸。据渔民称,该个体是1999年8月,在当地一处截流红河形成的水坝库区中捕得。再加上1995年在河内火车站查获的幼体,证明红河流域的斑鳖最迟至上世纪末或本世纪初还能够正常繁殖。

1998年,红河县林业局在市场上查获的斑鳖,当时正亟待被出售。如果没有被及时发现,它的命运应当是沦为盘中佳肴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假设上世纪90年代末野外最后一批孵化的幼鳖,如今恰好处于生育的黄金时期,已知雌性斑鳖每年大约产下大约100枚卵。一旦存在具有繁殖能力斑鳖的可能,意味着无限种希望。

为保护野外可能残存的斑鳖种群,越南政府于2013年颁布第160号法令,将黄额闭壳龟(Cuora galbinifrons)、斑鳖(Rafetus swinhoei)和鼋(Pelochelys cantorii)等三种濒临灭绝的龟鳖类纳入国家级保护动物范畴,严厉禁止私人捕杀。

2015年1月间,亚洲濒危龟类项目(ATP)的工作人员与当地渔民一起在同莫湖水库一处小岛上修建起一片人工沙滩,为斑鳖提供安全的栖身场所。并且还推动当地渔业合作社划出两处禁渔区,一片面积约17公顷,位于湖水最深处,也是观察到斑鳖出没最频繁的地点。另一片仅有1.4公顷,处于人工沙洲附近。

多年来,同莫湖渔民一直坚信湖中不止一只斑鳖存在,科学界却对此一直保持谨慎态度。然而2018年8月6日,当研究团队在人造沙洲附近禁渔区巡逻时,第一次同时观察两只斑鳖出现,两者相距约100米左右。由于时间仓促及距离等因素,研究人员未能记录下影像资料。其中一只明显为2008年破堤时救助的成年个体,体型巨大。另一只体型较小,只有40㎏左右,极为害羞且难以观察,很久便消失在水面下。

尽管这一观察记录并不足以使国际学界证明同莫湖水库存在两个或以上的斑鳖个体,但却为保护这一物种带来新的希望。

2008年,救助释放回同莫湖的斑鳖

同莫湖水库建设于红河支流 Ngai Son 河上。水域面积近1450公顷,湖水最深处21米,周长17公里,湖内共有21座小岛,水质优良。这里会有一只或更多的斑鳖生存吗?一切仍需要要时间证明

野外寻找其他斑鳖的努力仍在继续。2015年5月10日,ATP获悉最近在越南北部某处大湖有巨型大鳖出没的传闻。之后的快速调查证明这一说法,在对当地居民的20次采访中,共有11位受访者声称过去曾见过大鳖,但大部分最后一次见到发生在十年前。只有一名船长和一名护林员称在2013年后见过一只饭桌大小的巨鳖。

此外 Turtle Island 最近一项实地调查中,意外在老挝境内发现斑鳖存在的痕迹。据当地人称,有一只大鳖在受保护池塘中生活至少45年。后来在2013年雨季洪水期间,这只大鳖迁移到附近一条河流,此后再没有人见到。考虑到越南境内的马江中下游曾发现过斑鳖骨骸,相信在老挝境内也同样值得注意。

过去,红河及许多与红河相连的大湖都有斑鳖生存。但计划时代的经济建设,目前越南北部绝大多数河流湖泊已被水电站隔断,许多斑鳖可能因此被困在一个个孤立地点,无法迁移。例如位于和平省的琼林湖,早在水电站建设之前,该湖曾是一片面积数百公顷,与沱江相连,围绕和平市区的巨大湖沼。平均水深只有几米,大部分区域水深在1~2米之间,成千上万人依靠该湖出产的水产品为生,同时也是斑鳖的理想家园。

但当和平水电站建成以后,沱江水被大坝阻隔,琼林沼入水量骤然减少,绝大部分水域因此干涸,只剩下少量深水区。与此同时,湖水退去后,露出大片土地,附近村民开始在这些曾是沼泽地的土地上,开挖鱼塘、建造房屋。进一步使得琼林湖更加分化。栖息在湖中的斑鳖也因此遭受灭顶之灾,有记录被捕获的巨鳖就有3只,分别重达84㎏、131㎏及121㎏。自1993年以后,再未有人曾捕到过斑鳖。

来自安沛省捕获的斑鳖骨架

1981年9月,一位孙姓渔民在安沛省春明湖(Minh Quan)捕得的一只巨大的雌性斑鳖,据称该个体重达140㎏。之后孙先生将其骨架作为纪念品保存近17年,于2004年捐赠给国际龟类研究所(PCHP)以作研究

截止2015年的实地考察显示,最近至少有19个湖泊水库曾有斑鳖分布,例如鳌州沼(Ao Chau Swamp)、森仙湖(Sen Lake)及坝湖水库(Dam Ben)等。其中春庆湖斑鳖已在2018年得到证实。ATP计划对这些地点重新调查,以期发现任何一只新个体的可能。

同时,亚洲肮脏的野味文化需要特别值得注意。由于迷信滋补及药用价值,龟鳖类已成为脊椎动物中最受非法贸易威胁的类群之一。尤其在中国,本土龟类已全面濒危,种群资源极度匮乏。尽管从上世纪90年代起,我国各种龟类养殖场开始兴起,但仍不能满足国内需求,需要大量进口或走私东南亚及非洲国家的龟类。而越南恰好处于东南亚-东亚走私线的中心,承担连接市场与供应国的作用,再加上国内需求量较大,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十分触目惊心。

再加上亚成体斑鳖同中华鳖及鼋十分相似,从外型上难以区别。这或许是导致许多斑鳖还未长大便被捕捞食用的原因。

斯文豪采集的斑鳖模式标本 现藏于伦敦自然史博物馆

遗憾的是,迄今我们仍未得知亚成体斑鳖的形象。格雷回忆这件标本道;斑鳖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物种,背壳花纹让他想起了优雅的中国水墨画。

已知成年斑鳖身体大部会褪成黑黢黢的颜色。但在亚成体及幼苗时期。据记载,此时的斑鳖,背壳呈深橄榄色、夹杂有不规则黄色斑点,点缀着更加复杂的蓝绿色斑点,颇为美观。

一个例子来自云南马堵山水库,据当地渔民的反映称,可能有一只或更多的斑鳖生活在库区内。该水库位于红河州个旧市,由马堵山水电站截流红河而形成。水电站于2007年建成蓄水,很快淹没了上游50公里长的两岸,而这一段河道或许是斑鳖在云南野外最后的成片栖息地。

水库建成后不久,便有渔民反映偶尔能在小河湾内见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巨鳖在晒背,尤其是在冷镦至黄草岭之间河段。但考虑到红河野外尚有大鼋分布,尚不能确定是否为斑鳖。

自2011年后,中科院昆动所等曾项目数次深入马堵山调查斑鳖踪迹。但由于库区面积巨大,再加上斑鳖行为十分神秘,很少漂浮到水面换气或,往往大部分时间潜伏水中。这使寻找它们的踪迹变得非常困难和耗时,因此始终未有成果。

2016年及2017年在马堵山水库的调查同样一无所获。一个讽刺的结果是,根据若干当地村民的消息,当地残存的孑遗斑鳖可能已经在2015年的非法电捕鱼活动中被击毙。

本次事件意外罹难的老奶奶,请您一路走好

@ 袁畅

斑鳖是一种几乎与万里长江一样古老的物种,它是长江的河伯,红河的领主,是喜马拉雅山尚未触及天际年代的土著。斑鳖的命运也仿佛是这片大地所有物种的命运缩影,如果对于斑鳖的绝境冷眼旁观,那么将会有更多的物种面临着同样的绝望。

中越两国应该携手合作,加强对红河流域重要生境的保护。除了尽快对野外进行详细调查,以尽可能发现尚存活的个体之外。共同打击非法野生动物贸易也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无论希望是否渺茫,都绝不能放弃任何可能。六百年前的黄金鳖将越南人民从压迫中解救,两千年的大鳖担任着中国古人同上天接触的渠道——现在只有时间才可以证明我们能否回报这一恩惠。

斑鳖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手中,这不仅仅是一两个物种的未来,而是属于所有人的悲剧。

参考文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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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剑等:黄斑巨鳖分布的历史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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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lázs Farkas, Minh Duc Le,and Truong Quang Nguyen:Rafetus vietnamensis LE, LE, TRAN, PHAN, PHAN, TRAN, PHAM, NGUYEN, NONG, PHAN, DINH, TRUONG AND HA, 2010 — ANOTHER INVALID NAME FOR AN INVALID SPECIES OF SOFTSHELL TURTLE (REPTILIA: TESTUDINES: TRIONYCHIDAE)

–Le Tran Binh等:COMPARATIVE MORPHOLOGICAL AND DNA ANALYSIS OF SPECIMENS OF GIANT FRESHWATER SOFT-SHELLED TURTLE IN VIETNAM RELATED TO HOAN KIEM TURTLE

–Balázs Farkas, Minh Duc Le, and Truong Quang Nguyen:Rafetus vietnamensis LE, LE, TRAN, PHAN, PHAN, TRAN, PHAM, NGUYEN, NONG, PHAN, DINH, TRUONG AND HA, 2010 — ANOTHER INVALID NAME FOR AN INVALID SPECIES OF SOFTSHELL TURTLE (REPTILIA: TESTUDINES: TRIONYCHIDAE)

–黄恭情:苏州园林的大鳖

–王剑,史海涛,韩联宪 :Rafetus swinhoei 名称的历史考证与中文名更改为黄斑巨鳖的建议.

–陈义:龟鳖目二属在南京 新发现,附闭壳龟的生活习性

–Three Case Studies: Aurochs, Mammoths and Passenger Pigeons

–Minh Duc Le:Genetic Variability of the Critically Endangered Softshell Turtle, Rafetus swinhoei: A Preliminary Report

–Minh Le & Ha T. Duong & Long D. Dinh :A phylogeny of softshell turtles (Testudines:Trionychidae)withreferencetothetaxonomicstatusofthecriticallyendangered, giant softshell turtle, Rafetus swinhoei